沁园春吟(努力码字版

除了喜欢江澄还是喜欢江澄啦

[all澄]雾里(1)

*剑走偏锋的拖拉故事

*写起来才知道是个中篇系列(悲伤

*没写完的重写的生贺

*一更是冷cp主场

    

—————以上ok,阅读愉快————— 

1.吟莲  


  寒风料峭刺人,掠过脸颊时如有霜剑冰刀,谢必安随手扶了把头上的高帽,行色匆匆,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既轻又沉的脚印。

  

  幽都竟然下雪了。

  

  他惶然地想,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向上攀爬。

  

  幽都以前从来都没有下过雪。

  

  凡人在凡间身死,即是尘埃落定,黑白无常会将其魂魄勾到冥界,由判官定夺奖惩。等判书一下,该进地狱的押去地狱受刑,该入轮回的引去轮回镜投胎,最终喝了孟婆汤,踏过奈何桥,便是一世了却,走完一套流程。他们黑白无常千万年来皆是这般循例,从没出过什么差错,然而眼下幽都六月飞雪,这是天降警示,告诫他们亡灵有冤,让酆都大帝速速解决。

  

  一想到这,谢必安的神情便愈发严肃起来,那条吊在外面的长舌头不自觉地卷起一小点——这是他每次紧张时都会无意识做的小动作。

  

  他穿过紫莲池,不敢耽误片刻,又沿着幽静的窄道走到尽头,终于看见流光溢彩的宫殿;紧接着视线一转,便发现宫殿门口正立着一道黑影。

  

  谢必安面上颇有些诧异,朝着那道黑色身影走去,边走边道:“你不是在鬼城巡逻吗?怎么到的比我还早?”

  

  范无咎不爱说话,听见谢必安的询问后只冷淡地“嗯”了一声。谢必安见他依旧紧抿着嘴,惨白的死人脸上却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顿时恍然大悟,似是明白了什么,继而也满面愁容,脱口而出道:“是不是那条疯狗又在鬼城到处咬…”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飞快地捂了嘴。范无咎眼里又惊又怒,低声骂道:“说什么呢?你当这是哪?!”

  

  “嘶。”

  

  谢必安被搭档一语惊醒,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紫光闪烁的宫殿匾额,内心涌上一阵后怕。

  

  吟莲宝殿。

  

  最近在幽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冥界有一个地方绝对不能去,那么一定不是酆都大帝的阎罗殿,而是建于阎罗殿对岸的吟莲宝殿。

  

  吟莲宝殿内住着的人,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漂亮男人。这男人刚来的时候,命格不全,灵魂异常,除了名字什么也不记得。他既不愿投胎,也不愿听鬼差的话去寻生前记忆,反而眉毛一挑,嘴角一勾,趾高气扬地差遣他们给自己划块宝地,说是瞧这风景不错,要在幽都城里住下。

  

  那时谢必安从没见过这么矜贵又嚣张的人,说起话来完全不顾对象是谁,整个人似是跳脱于天道之外的存在,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约束他。酆都大帝也被他身上这种特殊的气质所吸引,竟是允了他的要求,不仅时常召他来与自己交谈,甚至为他在冥界里建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吟莲宝殿。

  

  起初所有人都对这个被酆都大帝欣赏却看着和花瓶一样的男人嗤之以鼻,即使是之前的谢必安和范无咎也难以免俗,直到这个男人用一颗糖和几床被褥不知从哪捡回几只恶鬼,驯养成了只听他命令的狗,一切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两位无常大人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夹雪的寒风带来殿内悠悠传出的慵懒声调,尾音略微有些上扬,十足地勾人,“只是干杵在门口的话,江某可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谢必安手心冒出点汗,与范无咎对视一眼,后者沉默地朝他点了点头。

  

  谢必安道:“江大人,叨扰到您休息,我们二人也很惶恐。只是这次事情异常棘手,光靠我们这些鬼差实在是难以应付,还望您能纡尊降贵,帮助幽都度过这次难关。”

  

  一语既毕,四周鸦雀无声宛若石沉大海。黑白无常不知这位大人对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只能默默等待。

  

  又过了一会,对面依旧没有回应,谢必安性子较急,便忍不住小声唤道:“江大人?”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听着分外可怜,殿内的人像是被他的样子取悦,这才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二位大人明明是求人办事,却连我这吟莲宝殿的门都不肯进。这么看来,幽都的诚意似乎也并不是很多啊?”

  

  不肯进?

  

  两位无常闻言纷纷变了脸色,谢必安更是苦笑一声。

  

  他们哪里是不肯进?分明是不敢进!

  

  谁不知道吟莲宝殿养的那几条疯/狗个个喜怒无常,护主的时候从来不分黑白对错,占有欲强得就像是发病。别说进去了,就是他们现在伸手轻轻敲下门,如果不幸在上面留下了气息,马上整只手都别想要了!

  

  范无咎自知他们对殿内的人而言不过是猫掌下的老鼠,索性直接摊牌求饶道:“大人,您就放过我们吧。这次我们来,其实也是帝君的意思。”

  

  这句话音落下,又是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谢必安无声地叹了口气,以为就要无功而返,谁曾想刚转过身,便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竟是门开了。与此同时他身边的范无咎呼吸一窒,毫无防备地被定在了原地。

  

  谢必安不明所以,下意识顺着搭档的目光看去。这一眼在他触及到眼前的人时倏然而止,迟迟舍不得移开视线。

  

  美,太美了。这人就像是刚出水的芙蓉,还带着一身氤氲的雾气。银蝶轻柔地衔起他几缕散落的发丝,又为他披上烟紫色的轻纱;而漫天的霜雪也不敢将他惊扰,只虔诚地、静默地,堪堪落在他的脚下。

  

  冥界何时有过这般谪仙的人物,谢必安看得瞠目结舌,茫然地张着一张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话。江澄却是习以为常,只淡淡瞥他一眼,便又重新看向范无咎,道:“他在鬼城?”

  

  范无咎蓦然回神,知道这个“他”问的不是帝君,而是那条“恶/犬”,于是忙不迭地答:“对,在鬼城。”

  

  江澄闻言,若有所思地摩挲两下紫电。继而抬手一挥,散了身边银蝶,言简意赅道:

  

  “带路。”

  



—————

  

  吟莲宝殿离鬼城较远,一路上鬼魂颇多,范无咎在前面替江澄开路,谢必安便在后头向他解释这次的事情。

  

  谢必安道:“最近凡间起了一场瘟疫,叫做活死病。染了这种病的人宛如中了毒的活尸,明明应该死了,样子却又偏偏像是活着。不同于普通尸变者的是,染/病者喜食新鲜血肉,被咬的人往往会变成他们的同类,力量狂化,穷凶极恶。更要命的是,死人若是被他们咬了,甚至还会复生。”

  

  “新的凶尸?”

  

  “不一样。”

  

  谢必安摇了摇头。

  

  “凶尸算是死人了,魂魄最终会到冥界;而那些得了活死病的人的魂魄却是丢失的,我们根本找不到在哪。现在活死人越来越多,冥界的亡魂却没有增加,天地死生失调,惹怒了天道,再这样下去,恐怕天外天的那位就要降罪于幽都了。”

  

  “听起来确实挺严重。”江澄道。

  

  谢必安见他愿意搭理自己,心中刚要生出几分欣喜,却又听江澄话锋一转,朝他反问道:“不过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必安哭笑不得:“大人,我们都知道您是刀子嘴,豆腐心。您要是真不愿管,根本就不会出吟莲宝殿的门了。”

  

  江澄停下脚步。

  

  范无咎伸手一指:“大人,就是前面那个摊。”

  

  话音未落,紫电倏地窜出。江澄看也不看,朝着已被掀了个底朝天的米酒摊出手如电。

  

       这一鞭抽得狠厉,却没对着什么目标,鞭落后毫无意外地扑了个空。然而江澄却也不急,只耐心站在原地,果然没过一会,一具偏冷的身体从后头贴了上来。

  

  来人擒住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于是江澄感觉掌心传来一阵酥麻,像是突然被人卸了力。紫电挣扎地闪了两下光,又重新变回戒指,安静地沉睡在主人手中。这时罪魁祸首掐了把江澄的大腿,声音甜蜜蜜,黏糊糊地道:“澄澄,你怎么来啦?”

  

  温热的气息便瞬间扑洒在江澄耳边。薛洋从身后环住江澄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圈进自己怀里,语气亲昵缱/绻,近乎撒娇地道,“我好想你。”

  

  “想我?”

  

  江澄轻笑一声,不甚在意地朝对方偏过头去。

  

  他手指一勾,缓缓撩开遮在颈间的长发,动作慵懒而妩媚,仿佛在揭一道神秘的面纱;而面纱下是世间罕见的殊色,薛洋的目光定在那,窥见脆弱冷绝的白与隐/秘而禁/忌的红,心想确实是绝景。

  

  江澄伸手绕了缕发丝缠于指间,浅浅一笑:“这才过了几日,嗯?看看你给我留的东西,印都还没消全。”

  

  薛洋盯着江澄裸/露在外的肌肤,知道他在有意撩拨自己,眼中晦暗不明,咬着江澄的耳朵道:“消什么?小妖精。你不就是喜欢我这么对你?”

  

  说完俯身埋首在江澄颈间,用虎牙轻轻啃/咬那些印记,又伸出湿漉漉的舌尖反复舔/舐。

  

  江澄兴致来得快也去得快,刚勾完人便又很快没了兴趣。他任由薛洋与他耳鬓厮磨了一会,继而稍稍推开薛洋的头,神情淡淡地道:“行了,别舔了。再舔真成狗了。”

  

  随即凛起杏眼,看了眼被砸得稀烂的米酒摊,“所以,这是怎么回事?薛洋,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想我的?”

  

  “当然不是。”

  

  薛洋显然还沉浸其中,眼中渐渐染上情/欲。他抓起江澄的手浅浅一吻,哑着声在对方耳边吹气道,“应该是从上面,然后再慢慢到下面...一点一点…”

  

  “澄澄,你知道的,哪里最想。”

  

  江澄感受到他攀升的欲/望,瞬间变了脸色:“你别给我在这…”

  

  “江大人!求您给我们这些小鬼做主啊!”

  

  这时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摊主突然冲出,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江澄脚下。江澄暗自松了口气,便见摊主满脸泪痕,无比委屈地控诉道:“江大人,求您给小人做主!小人本来在这做生意做得好好的,却被薛大人突然一脚踹了摊!小人在鬼城多年,一家老小的生计全靠这摊子,因而壮着胆子问薛大人原因。然而薛大人却说他心情不好,瞧不顺眼,叫我自认倒霉!还说以后见我一次便要掀一次摊,否则就要杀我全家!小人自认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得罪过薛大人,实在是不知为何会被他如此针对!还请江大人救我性命,替小人做主啊!”

  

  “你好吵。”

  

  薛洋被摊主打扰到雅兴,微微眯起眼,一下就起了杀心。他手指微动,正要隔空划开对方的喉咙,却被江澄猛地按住,沉声训道:“别闹,我今天不想见/血。”

  

  江澄一开口,薛洋便收回了手,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笑吟吟地道:“好呀,都听澄澄的。”

  

  江澄垂眼扫过地上被踩进泥里的招幌,目光停了一瞬,忽然对摊主道:“你姓什么?”

  

  “啊?”

  

  摊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有些发懵,好在旁边的谢必安及时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结结巴巴地答:“回、回大人,小人姓魏…”

  

  “又是姓魏?”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出人意料,江澄挣开薛洋的怀抱,回身抚上他的脸庞,似嗔似笑地道,“成美,你怎么总爱跟姓魏的过不去?”

  

  薛洋享受着江澄的靠近,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然而再开口时声音却很阴冷,甚至带着几分恨意,“我不喜欢。”

  

  “不喜欢?”江澄奇道,“为什么?难道我以前认识什么姓魏的人吗?”

  

  此话一出,薛洋蓦然沉下了脸。

  

  “好了,怎么又来?”见他如此,江澄无奈地伸手勾住薛洋的脖子,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我不是说了不会再管以前的事了吗?只是问问,你别生气。”

  

  “我才不会生你的气。“

  

  薛洋收紧手上的力度,用力锢住江澄的腰,仿佛这样便能牢牢锁住眼前的人。他偏执地道:“澄澄,你是我的。”

  

  然而这次江澄却没再依着他,只摇了摇头,认真地纠正道:“不,我不是你的。你知道的,我是你们的。”

  

  “艹!别提那几个!”

  

  薛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觉欲壑难填,不禁怒骂一声,索性撕开伪装,露出羊皮下的狼性。他反手扣住江澄的脑袋,毫不怜惜地咬上对方柔软的唇,恶狠狠道,“他妈的总是跟我抢,老子真想把他们都给杀了。”

  

  江澄被他吻得喘不过气,面色潮/红,娇艳欲滴,闻言却是狼狈地挤出声,不无挑衅地道:“好啊,有本事你就试试看吧。”

  

  而薛洋盯着江澄被自己咬/破的薄唇,简直爱死了他这副骄傲又脆弱的模样。

  

  另一边黑白无常被遗忘在角落,很自觉地背过身子,同时心中不断默念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大概又过了一会,二人终于分开,江澄擦了擦嘴角,似乎这才记起旁人,于是转头看向早已呆若木鸡的摊主,温和而嚣张地道:“魏摊主,薛洋是我的人,他犯了错,便是我管教无方,我愿替他向您道歉。只不过您也听见了,他不喜欢’魏’这个字。这招幌既已脏成这样,我看也不太能用了,不如正好换个更讨喜的名,您觉得呢?”

  

  他觉得?

  

  摊主冷汗涔涔:“大人说得对,小人这就回家和内人商量改字的事,一定给摊子取个讨喜的新名…”

  

  他如此识时务,江澄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朝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黑白无常道:“二位无常大人,江某今日出门仓促,身上没有带钱,不知二位大人可否借我些银两赔偿给魏摊主,以作安慰?”

  

  他只说了借,却没说什么时候还。谢必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疑惑着,膝弯忽地一痛,竟是被范无咎一脚踢了出去。对方略带歉意地看他一眼,紧接着煞有其事,颇为遗憾地道:“江大人,我也忘带了。不过您放心,谢必安比我心细,他身上肯定带了钱。”

  

  江澄于是转头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

  

  范无咎,给老子爬!!!


  

  

—————

  

  解决完摊子的事,江澄带着薛洋逛起了鬼市。鬼市本是鬼城最热闹的地方,眼下却因幽都下雪的事萧条了不少。空荡荡的街道配上漫天纷飞的白雪,让本就鲜有生气的死/城又多了几分寒蝉凄切的味道。

  

  薛洋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依旧逛得兴致勃勃。他没有付钱的习惯,随手抢了串糖葫芦便笑嘻嘻地递给江澄。江澄没有说话,脚步却放缓了些,谢必安察觉到他的意思,立刻抛了银两给旁边的小贩。

  

  “我不吃。”

  

  江澄把糖葫芦推回给薛洋。

  

  薛洋没接,按着他的手道:“那澄澄喂我~”

  

  江澄睨他一眼,正要拒绝,余光却冷不丁地扫过对方无意间抬起的手,到嘴的话便又重新咽下。这一眼叫他想起了自己在无间地狱捡到薛洋的那天,对方趴在地上,也是用这只残缺的手,紧紧握着他给的糖;又死死拽住他的衣袖,歪了歪头,甜腻腻地道:“一颗糖不够。”

  

  江澄驻足,低头对上薛洋的眼。

  

  薛洋呼吸沉重,像是命不久矣。然而见他看来,却是粲然一笑。

  

  “一颗糖不够,江宗主。”薛洋道,“再多可怜可怜我吧。”

  

  他口中说着乞求的话,脸上却满是惊人的野心。那时江澄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偏执与恨意,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养一条狗。

  

  “澄澄?”

  

  薛洋唤他。

  

  江澄回过神,看见薛洋眼中带了几分狡黠笑意,动作顿了一顿,终是沉默地将糖葫芦递到了薛洋嘴边。

  

  罢了,这小混蛋就是爱看他心软。

  

  薛洋见此果然扬眉一笑,“嘎吱”一声咬下冰糖山楂,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江澄看他吃得餍足,不由问道:“甜吗?”

  

  薛洋点头,懒洋洋地眯起眼:“当然。”

  

  继而舔了舔唇,故意凑到江澄耳边呵气道,“但是澄澄,下次不要用手,用嘴会更甜。”

  

  江澄于是哑然失笑,忍不住骂道:“小流/氓,懂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少在这得寸进尺。”

  

  “晚了。”薛洋却嬉皮笑脸地将他一搂,“已经被你惯坏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谢必安实在是受不了他俩悠哉的模样,趁着没人注意,伸手狠狠掐了把范无咎的后腰。

  

  范无咎疼得抽气,抬眼却接了谢必安几记眼刀,只得无奈地上前打断二人的对话,谨慎地斟酌道:“呃,江大人,请问幽都的事您考虑得怎么…”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完,因为薛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偏过了头,正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江澄蹙眉:“薛洋。”

  

  听见江澄在叫自己,薛洋便又笑眯眯地回过头,顺其自然地接道:“怎么了澄澄?你想好用嘴喂我啦?”

  

  江澄没理他,视线隐入远方白雪,浅浅一望,安然若素。许久又一眨眼,羽睫微垂,不急不慢道:“不要急,黑大人。我的人就快到了。”

  

  这话答非所问,听得两位无常一头雾水。然而不稍一会,远处忽地传来异响。范无咎侧耳一听,急促而沉闷,是马蹄踩在雪里的声音。

  

  江澄似有所觉,目光越过二人,远远落到那抹恰好破雪而出的黑影上。他明亮的杏眼在看见来人时兀地一弯,继而浅笑道:“看,他来了。”

  

  瞬息间霜寒逼人。范无咎转过身,只见一高大青年策马啸风而来,势若雷霆之猛烈,行如闪电之迅疾。这青年周身煞气磅礴,还未离近便压得人喘不上气。谢必安瞧他身后亦是黑沉,还以为是什么凶煞恶鬼怨气化实,惊得头皮发麻;直到那人离得近了,这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他领着几区马,带出了上阵杀敌的气势。

  

  这尊杀神在离四人不足十尺时才狠狠一收缰绳,勒马停在街中,止了身后的队伍;旋即又一撑手,翻身下座,径直朝江澄走来。

  

  江澄便唤:“聂大哥。”

  

  聂?

  

  两位无常暗吃一惊,没想到来的竟是那位杀伐果决的阎十殿阎王,正欲躬身行礼,却被聂明玦直接无视,眼都未抬地擦肩而过。

  

  “怎么穿得这么少?”

  

  风雪严寒,江澄一袭身影在其中显得愈发单薄。聂明玦皱眉,几步走到江澄面前,三两下解开身上的披风给他围上,“上次生病的事这么快就忘了?不长记性。”

  

  江澄受了责备却没有说话,只无声地垂下鸦睫,轻轻颤了颤,像是在讨好。他安静地看着聂明玦给自己系绳的手,骨节分明却略有些粗糙,倒是和大多数他见过的人不同。沉吟片刻,江澄忽地开口问道:“聂大哥,你的手好红,是刚刚被风吹的吗?”

  

  “手?”聂明玦低头看了看,“无事,没什么感觉。”

  

  他做事不拘小节,这点小伤压根不会放在心上。然而话刚说完,手上却传来温暖的触感——江澄抓着聂明玦的手,用掌心在他手背上轻轻按揉:“这样呢?”

  

  又俯身小心翼翼地哈了口气,声音温婉柔和,似怜似抚,“还冷吗?”

  

  “你…”

  

  聂明玦见他眼中清浅似一汪春水,不禁恍然失神。直到视线下移,无意间瞥见那两瓣红肿的薄唇,这才猛地惊醒,反应过来对方真正的意思。于是眸色渐沉,反握住江澄的手,眉间亦含了怒,道:“你故意的?”

  

  江澄便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聂明玦冷下脸:“下次再激我,就把你带回阎十殿锁一个月。”

  

  “不去。”

  

  江澄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手指在他胸口打转,“你那阎十殿太无聊了。”

  

  “哐当!”

  

  “呵,一个月?”

  

  一声巨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薛洋猛地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双臂环胸,冷冷笑道:“赤锋尊未免想得也太好?有些话私下说说也就算了,要是摆在了明面上,那就是在找/死!”

  

  “哦?”聂明玦像是这才看见江澄身边还站着个人,目露轻蔑,扬眉嗤道,“我当是什么东西在叫,原来是条野狗。” 

  

  “野狗?”

  

  黑白无常暗道不好,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薛洋咧嘴一笑:“就算是野狗,也总比有些觍着脸却连狗都当不上的人强。你说呢?赤锋尊。”

  

  聂明玦陡然变了神色。

  

  人人都知江澄爱狗,且只爱他的“狗”。无法成为江澄的“狗”意味着只能得到他的施舍,无法获得他真正的爱。而聂明玦尽管上/过江澄的床,却被江澄认作大哥,这和其他人比起来简直就像个异类——江澄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却爱看他自我挣扎,从不救赎,所以这话也算是半直接地踩在了聂明玦的痛处。

  

  聂明玦盯着薛洋的眼,怒极反笑:“你再说一遍?”

  

  霸下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愤怒,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煞气。薛洋从袖中抖出降灾,慢条斯理地甩了甩剑尖,眼中却藏了杀意。

  

  一触即发。

  

  围观全程的黑白无常瑟瑟发抖,心想莫不是要打起来了?真是无妄之灾!

  

  而江澄身处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只觉得百看不厌,有趣极了。作为事端的挑起者,江澄从来都不理解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明明他早就说过了,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但这样会显得他们很可爱很忠心,不是吗?

  

  “我要去金星殿。”

  

  江澄开口,拢着披风,勾起嘴角。他根本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突然想起了正事,于是自顾自地做出一个决定。他知道没有人会拒绝他的要求,如果有,那便勾勾手指,也是轻而易举。

  

  如他所料,凝重的氛围一下就散了,薛洋和聂明玦闻言朝他看来,江澄便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就现在,我要去见金光瑶。”

  

  空气静默一瞬,两人同时放下了武器。半晌后聂明玦眉头紧锁,沉着声道:“你想好了?”

  

  江澄笑了笑:“本就是冲我来的,我当然要去看看。金光瑶应该也已经猜到了,不然不会让你来接我。”

  

  聂明玦点点头:“我确实是来接你的,但马往哪走是我来决定,去不去金星殿也是我说了算。”

  

  江澄眉毛一挑:“所以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他不带我带。”薛洋凑上来,牵了江澄的手,“澄澄,别跟他废话了,外面怪冷的。”

  

  聂明玦怒瞪薛洋一眼,继而对江澄让步道:“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如果最后决定去凡间,必须带上我。”

  

  薛洋眼中隐晦地闪过一道光。

  

  “好。”

  

  江澄应允,转头对黑白无常道,“活死病的事我来解决,我会亲自去凡间一趟。告诉帝君,这是还他的人情。”

  

  “另外,叫他放人,金光瑶必须跟我一起走。剩下的罪业一笔勾销,当然,是所有人,包括薛洋。”

  

  “只要您能解决。”范无咎直视他,这次眼神没有闪躲,“对帝君来说都不是问题。”

  

  聂明玦从后面牵来两匹骏马,薛洋率先翻身上鞍,正笑嘻嘻地要邀江澄共座,却见江澄长袖一挥,干净利落地上了另一匹马。

  

  要走之前,江澄又突然侧过了头。他本就坐在马上,此刻略扬起下巴,姿态便更显傲慢嚣张。一时间谢必安想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外天帝君,也是这样的不可一世,无悲无喜地睥睨着众生的悲欢和苦痛。

  

  江澄道:“两位无常大人,江某奉劝你们说话做事讲求诚信。有些话直说便是,藏着掖着实在是叫人难以心生好感。要是再有下次,就别怪江某闭门谢客了。”

  

  谢必安顿时心下大骇。

  

  活死病的流行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早在几年前凡间便时常有人试图通过召唤亡灵,生死人,肉白骨。他们黑白无常在幽都当了这么多年鬼差,只见过一个成功的例子。不过那是个献舍的特例,还得了天道的恩赐,真算起来也不能叫成功,应当是“被允许”。

  

  反观这次就很不一样了。有人在逆天而行,千方百计,妄想破了这天地法则,救一个死人复生。而这个被他心心念念,不惜与天道为敌的已死之人便是——

  

  “江澄。”

  

  酆都大帝骤然开口,四位绝境鬼王在他身后凛然厉色。

  

  谢必安连忙跪下。

  

  酆都大帝面无表情地道:“此事因他而起,便要以他而终。冥界只掌死生大权,不与天外天争万物定夺。”

  

  言下之意便是叫江澄自己去解决这事,冥界不会出手帮他。 

  

  传话是件苦差事,尤其是当对象还是那位说不得也碰不得的江殿主时,更是苦上加苦,苦不堪言。谢必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正欲推辞一番,却听酆都大帝突然问他:“谢必安,幽都未曾下过雪,此番雪景,你觉得如何?”

  

  谢必安心道要糟,面上仍是恭敬地答:“回帝君,属下一直都觉得幽都的景比凡间好看很多。”

  

  “不错。”酆都大帝笑起来,“确实甚美。”

  

  谢必安知道他话没说完,于是忐忑地等着他的下文。果不其然,那至高者又沉声道:“但雪下得再美,也是时候该停了。”

  

  谢必安于是只能道:“属下明白。”

  

  之后他便匆匆去了吟莲宝殿,路上一刻也没敢耽搁。因为担心江澄不愿出殿,他向江澄隐瞒了冥界不会帮忙的事,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以后再说。好在江澄也没多问,他便心存侥幸,以为逃过一劫,所以刚刚江澄对聂明玦说出那句“本就是冲我来的”的时候,他才十分震惊错愕。

  

  那会他还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可能只是江澄魂魄异常,所以似有所感罢了。然而现在被江澄直接点出了所谓的“诚信”问题,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阎罗殿里发生的事江澄显然早已知晓,那么是谁通的信,又是怎么在酆都大帝的眼皮底下通的信,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澄的消息竟已灵通到这般地步,可见其身后之人位之高,权之重,实力亦是深不可测。

  

  谢必安越想越心惊,双腿发软,差点给江澄跪下。他竭力想表现出镇定的样子,可刚一开口,颤抖的声线便出卖了他。

  

  谢必安颤着声道:“大人教训得是,小官定当谨记…”

  

  江澄于是勾唇一笑,那抹傲然的紫便在天地间更为明媚招摇。他怡悦地说:“错倒是认得挺快。既然如此,那些钱我就不还了,全当是你给我的补偿。”

  

  “啊?”谢必安闻言有些懵,“那些钱?”

  

  这事就这么简单的过去了?

  

  江澄看他一眼,挑了挑眉:“怎么,还嫌不够?”

  

  “不不不。”

  

  谢必安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澄澄,我们走吧。”

  

  薛洋不满地出声催促,手中缰绳紧了又松。聂明玦亦转头看向江澄,朝他眼神示意。

  

  江澄收回放在谢必安身上的视线,再次笑了起来:“知道了。两个醋坛子。”

  

  这一笑恰逢霜雪纷飞,天地间染尽素色,而他明眸皓齿,在将至的凌寒里一眼惊绝。

  

  谢必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驾!”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娇喝,似是利刃刺破永昼。谢必安蓦然回神,却见江澄早已策马扬鞭,眼前便只余一尾通天的飘渺烟紫。

  

  “雪中有佳人,娇容绝红尘。神若春湖水,眉比春黛山…”

  

  “念什么呢?”范无咎走上前,“佳人?江大人可不是什么女子。”

  

  谢必安摇了摇头:“你说得对。”又喃喃自语道,“江大人怎么能是佳人…”

  

  他想,世间才有佳人,而江澄不属于世间,也不属于所见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是春日里的惊雨,是山海间的诗篇,亦是大漠中的江南,只看一眼便能望尽的千秋。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呢?

  

  “走吧。”

  

  谢必安转过身,敛起思绪,不再停留。

  

  “该回去复命了。”

  

  此刻的谢必安还不知道,这一别便是许久。后来等他再次见到江澄时,对方已站在了幽都的对立面。彼时天地间已皆是混沌,而他遥遥望着那抹桀骜的紫,却突然想起了这未思完的话。

  

  他是春日里的惊雨,是山海间的诗篇,亦是大漠中的江南,只看一眼便能望尽的千秋。就像是——

  

  一位天上人间再也寻不到的神明。



  

  

—————

  

  因为有聂明玦相伴,去往金星殿的路上异常顺利。

  

  金星殿虽然叫殿,实则是半个囚人的牢笼。金光瑶此人生前命不太好,到了冥界却像是转了运,判官本定他过大于功,是要押去地狱受刑的,然而酆都大帝却看中了他出众的能力,将他留在了金星殿里审命簿。不过刑罚可免,罪不可逃,金光瑶被勒令不得踏出金星殿半步,否则就将神形俱灭,永不超生。

  

  江澄每次去金星殿的时候都会找人带他,没什么别的原因,单纯嫌麻烦。虽说酆都大帝对他还不错,可他毕竟身份不明,一个人的时候总要受些鬼差的盘查。后来这种事情遇的多了,江澄便也有些烦,于是索性每次找个人替他解决这些麻烦事,自己好在后头清闲。

  

  快到金星殿的时候聂明玦勒马停下,转头对江澄道:“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

  

  江澄没有记忆,但能察觉到聂明玦和金光瑶之间微妙的气氛,因此点了点头,也不强求:“好。”

  

  又侧身看向薛洋,“成美,你也在这等着。”

  

  他一有事吩咐就爱唤薛洋的字,薛洋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个状似无意的小习惯,却又偏偏很吃这套,便酸溜溜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事成美,无事薛洋。你就不能平日里多叫叫我的字吗?”

  

  “不行。”江澄微眯着眼,恣意一笑,“谁让你总在床/上逼着我叫你的?”

  

  这话说完江澄很有先见之明地一扬马鞭,果不其然身后立刻便传来薛洋低吼的骂/娘声。江澄心情大好,头也不回地向金星殿内而去。

  

*

  江澄勒马停在岸边。

  

  金星殿殿设于湖中,四面皆连忘川河流,旁人若要进殿,便需乘船而入。江澄下了马,身子还未站定,水上烟雾便如潮水般散去,随即一只铺满了金星雪浪的小船破开湖面缓缓游来,像是在迎接他的莅临。

  

  江澄瞥了眼船上被一圈白牡丹簇拥着的紫莲花,愉悦地勾了勾唇,继而乘船入了殿。

  

  甫一下船,江澄便察觉到背后落了一道强烈的视线。紫电感受到周遭异常浓郁的鬼气,万分警惕地在主人指间闪起了电光。

  

  江澄安抚似的摸了摸灵戒,脸上却没有半分戒备,反而十分放松,懒洋洋地开口道:“你的蝴蝶还挺可爱。”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立刻便有只银蝶不知从哪飞了出来,乖巧地落在他的指尖,“我不许它们跟着,它们便藏着躲着,护了我一路。可真忠心。”

  

  “你喜欢?”

  

  左侧的金柱后忽地走出一个人,面若桃花,肤白胜雪。这人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左眼眼尾处却挑了抹飞红,与身上一袭沉如血色的红衣相照,看起来既妖艳动人,又邪气而危险。

  

  “喜欢便都送你。”

  

  江澄看向来人,轻笑道:“花城主可真大方。”

  

  “花城主?”

  

  花城上前揽住江澄的腰,无奈又宠溺地道,“不要这样叫我,晚吟。”

  

  他垂下羽睫,深情地注视着江澄的眼,继而俯下身,万分虔诚地在江澄额间烙下一个轻柔的吻:“唤我三郎。”

  

  “好啊。”

  

  江澄眼中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三郎。”

  

  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无比暧昧低回,妩媚得如同藏了钓人的勾。花城指尖一颤,沉了眼眸,却是不敢再动。

  

  江澄于是挑了挑眉,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细细审视。他的视线从花城的眉眼渐渐往下,逐一勾勒出美好的形状,仿佛在打量一件极为漂亮的物品。

  

  “真是张好看的脸。”

  

  江澄慨叹一声,半晌又突然沉声命令道,“张嘴。”

  

  花城看他一眼,随即听话地张开了嘴。

  

  “真乖。”

  

  江澄笑起来,满足于对方的乖顺。他欺身而上,想要与花城交换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然而江澄忘了,花城从来不当猎物,他是和他一样野心勃勃的猎人。

  

  腰被死死按住,双腕被扣在头顶。江澄背靠在身后冰冷的柱子上,逃无可逃,被迫承受花城汹涌的爱意——对方主动献出的掌控权不过是个甜蜜的诱饵,江澄吻上去的那一刻不仅放松了警惕,也掉入了陷阱。

  

  被人强迫的感觉很不好,江澄皱了皱眉,有些抗拒地挣扎起来。

  

  而江澄越是想逃,花城便越是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将膝盖顶/入江澄双腿之间,威胁似的加重手上力度,直到江澄彻底软了手脚,这才放松几分,怜爱地将手从腰上往下抚,揉了揉江澄的大腿/根,惹得对方一阵颤/栗。

  

  “哈、哈…”

  

  一吻终了,江澄狠狠推开眼前的人。

  

  他喘着粗气,柳眉倒竖,显然是气笑了:“我还当你学乖了,原来只是装装样子!”

  

  花城歪了歪头,目光紧盯着江澄唇边未尽的水/痕,嘴上却故作可怜地道:“晚吟,我都好久没见你了,讨个安慰也不行吗?”

  

  “呵。”

  

  江澄察觉到他的视线,擦了擦嘴角。

  

  “又没人拦着你,是你非要出去找那个什么太子殿下。我现在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反倒还委屈起来了?!”

  

  花城知道他这是在佯怒,勾了嘴角笑道:“晚吟,我只是想还了恩情,可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说过的,此生我只要你。”

  

  他这话说得情深意切,听起来怪肉麻的。江澄轻飘飘地哼了一声,只道:“油嘴滑舌的小乞丐。”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花城不禁柔下了神情。他情难自已地又上前吻了吻江澄的眼睛,这次对方没有拒绝。

  

  四年前,花城遭人暗算,身体缩小成十岁孩童模样,连带着记忆也回到了那个时候。那时的他身无分文,脑中又时常混乱,于是无意间掉进了火山地狱。将死之际,是江澄将他从烈火里救出,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小乞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澄解下外衣围到花城身上,又将他重新轻轻抱起。

  

  花城缩在江澄的怀里,身上脸上满是火烧后的伤痕。他没有向江澄道谢,反而痛苦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我都已经这个鬼样子了,还不如就让我死在那里算了!反正活着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我死了也根本没有人会在乎!”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露出那种表情?”

  

  “…什么?”

  

  江澄低头看他一眼。

  

  “因为你刚刚的表情在说,’请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所以我才会去救你的。”

  

  花城脸色惨白:“怎么会…”

  

  “怎么不会?”江澄道,“不想活又不是想/死。”

  

  花城闻言沉默地垂下脑袋,眼中暗淡无光。半晌后他又自嘲地道:“那我还真是个懦夫,既不想活,也不想/死。可是不想死又怎样?活着也是痛苦。”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或许曾经是有个原因的,但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还不能死,仅此而已。”

  

   远离了地狱,四周风声渐逝。今日正好是鬼节,人间放的河灯会化作幽都天空上方的长明灯海,一眼望去,熠熠生辉,很像是火树银花。

  

  江澄安静地盯着花城看了片刻,忽地伸手揉乱了小孩的头发。花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便又惊又怒道:“你干什…”

  

  话音戛然而止,花城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眼。这时长明灯海从天边倾泻而下,江澄拥着宛若霞火的漫天星光,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扬眉笑道:“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嘛?不就是活着的意义吗?”

  

  “跟着我。”

  

  “我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后来江澄带他做了很多事,他们既在鬼市里摆过摊,也在地狱外捉过鬼。他们一起走过黄泉路,趟过忘川河,游遍了幽都,也赏遍了美景。最后他们停在菩提树下,旁边是刻了姻缘的三生石,眼前是盛放的彼岸花海。江澄眺望着远方,轻叹道:“真美啊。”

  

  花城却并没有看那片花海。他紧紧盯着江澄的脸庞,似是想要将对方柔和的模样深深刻印在脑海里。许久,花城轻轻道:“确实很美。”

  

  江澄闻言转头与他对视:“小乞丐,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往常花城偷看江澄被抓包,都会红着脸与江澄辩解。然而这次花城却直视着江澄的眼,认真地道:“晚吟哥哥,我之前与你说过,我想起来那个被我忘记的原因了。有人曾救过我,所以我是为他而活。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想听听哥哥给我的理由。”

  

  花城顿了顿。

  

  “那时哥哥让我再等等,说等我们到了三生石畔便会告诉我。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三生石畔,哥哥可以把那个活下去的理由告诉我了吗?”

  

  “沙、沙沙…”

  

  树下兀地起了风,搅了一片火红的花海。江澄看着眼前小孩眼中的执著,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双眼从之前的胆小畏光到如今的明亮坚毅,是他一点点看着改变的。于是江澄笑起来,刮了刮花城的鼻尖:“小乞丐,你还没发现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或许你曾经确实为别人而活,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欲望,不是吗?”


  

    

*

    “后来呢?”

  

  许久许久之后,隔着一线红纱幔,谢怜直勾勾地盯着花城的眼,向他讨一个完整的结局,“牛车上的故事你还没有讲完。”

  

  “故事?”

  

  花城唇角微翘,看着谢怜一双纯粹的眼,却忽地想起了另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故事已经讲完了。”

  

  谢怜手上摇着黑木赌蛊,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还差最后一句话。”

  

  花城于是对他笑了笑,把玩起耳边的蝴蝶坠子,声音含蓄模糊地道:“嗯…我想想…是哪一句呢?”

  

  他嘴上说着苦恼的话,脑子里却早已回想起当时的画面。

  

  “或许你曾经确实为别人而活,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欲望,不是吗?”

  

  那时他望着江澄的眼,看见那倒映在对方眼中的灰白世界忽然亮起了光,以烈火燎原之势,像一副迅速铺开的画卷,展现出美丽的,陆离斑驳的,活着的人间。

  

  他不禁瞠大了眼,欲望像破壳的种子野蛮生长,叫他忍不住急促地呼吸起来。再然后他听见江澄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江澄轻轻笑着,一双杏眼宛如盈了春水。他伸手揉乱了花城的头发,一如当年初见那样,扬眉笑道:“小乞丐,不要再为别人而活了。”

  

  “从今天开始,为自己而活吧。”

  

  为自己而活。

  

  那一刻,风止长林,万籁俱寂,而花城于天光乍晓之中,看见世间百般色彩,向他倾斜。

  

  …

  

  “你赢了。”

  

  花城看着谢怜揭开赌蛊,里面是两个明明晃晃的六点,“人给你,恩情便也就此还清。”

  

  周围顿时传来一片群魔乱舞之声,谢怜置身事件中心,不禁面露茫然道:“什么?”

  

  花城垂下眼:“那日在神武大街,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既然我已还了恩情,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晚吟不喜欢我见你。”

  

  听花城这么说,谢怜感觉心里像被人堵了一团棉花,莫名涌上一股悲伤的情绪。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花城的目光突然从他身上越过,远远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

  

  而下一刻,花城笑了。

  

  让人闻风丧胆的鬼王大人散去了所有的狂傲与邪气,温柔地、真心实意地、甜蜜地笑了。

  

  谢怜僵硬一瞬,继而转头顺着花城的视线望去,便见一人拢着一袭烟紫色的鹤氅,神情冷傲地高视阔步而来。

  

  那人身上还带着水雾,似是揽了一池璀璨的莹辉,银蝶追逐在他袖间,衬得他愈发光彩夺目。

  

  谢怜看见他耳边也戴着一只银色的蝴蝶坠子。

  

  便又听花城在后面低低地笑。

  

  “嗯,正好他来了。”

  

  花城从红影后走出,拨开层层纱幔,亲自去迎接他的神明。

  

  “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的爱人,江澄。”

  

  花城弯了笑眼。

  

  “亦是我的欲/望和——”

  

  “理由。”

  

  •tbc

  

  

  

  

碎碎念:

*给花澄多加了点戏,所以最想写的剧情完全没写到😢

*这篇cp巨多,基本上长得好看的,能想到的,都有戏份(对手指jpg.)

*后续随缘,再更新以神明为先

*题目又是我瞎取的,因为写的时候听的是刘惜君版的《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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